在陳(chen)女士提前退休的這則故事里，最重要的標(biao)簽(qian)其實不(bu)是300萬，也不(bu)是丁克。
1992年，美國出版的(de)一(yi)本《要(yao)錢還是要(yao)生(sheng)活》的(de)暢銷書(shu)向讀者展示了一(yi)種(zhong)另(ling)類的(de)人生(sheng)選擇——FIRE（Financial Independence，Retire Early）迅(xun)速積累財富，在35歲(sui)之前提(ti)前退休。
就算放在四(si)五(wu)年前，這(zhe)(zhe)都是中(zhong)國(guo)人不(bu)敢(gan)想(xiang)象也不(bu)想(xiang)理會的生活方式，但(dan)這(zhe)(zhe)幾年來，有關“提(ti)前退休”的話題，闖(chuang)進了疲憊中(zhong)國(guo)人的內心。究竟(jing)存(cun)夠多少錢(qian)，才能提(ti)前躺平？
居住在上海的陳女士的答案(an)是300萬(wan)。今年2月，陳女士決(jue)定和丈(zhang)夫一起(qi)退休(xiu)，以300萬(wan)存款共度不用鬧鐘叫醒的余生。這些視(shi)頻(pin)發布到網上后，引發了頗為熱烈的討論。
但(dan)真正問(wen)題的(de)(de)核心似乎不(bu)是300萬(wan)，也不(bu)是丁克(ke)，而是“安(an)全(quan)感”——這(zhe)是成(cheng)長于上海(hai)這(zhe)座全(quan)國頂級都市(shi)的(de)(de)本(ben)地中產們，天然的(de)(de)松弛感。
80后、丁克、300萬、退休
去(qu)年(nian)，國務(wu)(wu)院印(yin)發關于印(yin)發《“十(shi)四五”國家老(lao)(lao)齡事業發展(zhan)和養老(lao)(lao)服(fu)務(wu)(wu)體系規劃》的(de)通知，預(yu)計到2055年(nian)前后實現65歲男(nan)女(nv)同齡退休(xiu)的(de)方(fang)案。
陳(chen)女(nv)士(shi)今年33歲，按照這個(ge)方(fang)案，她到2055年仍然(ran)需要工作。但(dan)今年2月份，陳(chen)女(nv)士(shi)單方(fang)面決定提前退(tui)休。
去年年底，夫妻二人雙(shuang)雙(shuang)失業。相(xiang)比(bi)之下，陳(chen)女(nv)士面臨的處境顯然更艱難。職業女(nv)性(xing)到(dao)30歲之后(hou)，即便(bian)把“丁克”二字寫在(zai)簡歷上，招聘(pin)方仍然會心(xin)存疑(yi)慮。面試(shi)屢試(shi)屢敗之后(hou)，陳(chen)女(nv)士慢慢放棄(qi)了找(zhao)工(gong)作。
“退(tui)休”前，她是一名游(you)戲設計(ji)師。丈夫43歲(sui)，原本從(cong)事房地產行業(ye)。兩個人結婚10年，決(jue)定丁克到底，恰好雙方父母也(ye)很支持(chi)。
夫婦倆住在上(shang)海“外環外”，無房無車，有存款300萬(wan)。兩邊各有一個老(lao)人(ren)，都有退休金，養老(lao)不需要他(ta)們操心。未(wei)來躺平，似乎不是不可能。
作為上(shang)海人，陳女士夫婦(fu)兩(liang)方的(de)家長都(dou)很開明(ming)。
在她(ta)的(de)敘述中，丈夫(fu)社保(bao)已(yi)經(jing)繳滿了15年，有(you)醫保(bao)，到(dao)了法定退休(xiu)(xiu)年齡后也有(you)退休(xiu)(xiu)金可(ke)領。夫(fu)妻(qi)倆共(gong)同擁有(you)的(de)300萬存款，大部分(fen)以“大額(e)存單”存進了銀行，剩下(xia)的(de)一小部分(fen)用于炒股、買基金。她(ta)預計，每(mei)個月理(li)財收入能有(you)1萬元。
她算了(le)一筆(bi)賬，每天的生活開支，最(zui)少(shao)的時候(hou)一天不花(hua)，最(zui)多的時候(hou)花(hua)一千來塊，平均(jun)下來一個月6000元左右(you)。這(zhe)筆(bi)錢，“足(zu)夠(gou)我們用到70歲。”
退休(xiu)后，陳女(nv)士和先(xian)生過上了低物欲(yu)的健(jian)康生活(huo)(huo)(huo)。她每(mei)天買菜做(zuo)飯、休(xiu)閑(xian)娛樂，不需要為工(gong)作操心焦慮。這些生活(huo)(huo)(huo)片段被她拍成(cheng)視頻發布到社(she)交(jiao)媒體，構成(cheng)了人們對“FIRE生活(huo)(huo)(huo)”的想(xiang)象，同時也足夠讓絕大多數仍然坐在辦(ban)公室(shi)的打工(gong)人感到不忿。
在社交媒(mei)體上(shang)，失(shi)業、80后、丁克、300萬、退(tui)休等標簽，都是(shi)當(dang)下最(zui)熱議的社會話題，涉及了中(zhong)國(guo)人在年(nian)齡(ling)焦慮、生育成(cheng)本(ben)、退(tui)休、存款等問題的討論(lun)。
有(you)評(ping)論說，“別說300萬(wan)，我(wo)連3萬(wan)都沒有(you)。”
這不是一句玩笑(xiao)話(hua)。2022年DT財經的(de)(de)調研顯示，工(gong)作(zuo)5年以(yi)后，人(ren)們的(de)(de)存(cun)款(kuan)開始走向兩極分化，沒錢的(de)(de)越(yue)沒錢，有錢的(de)(de)越(yue)有錢：工(gong)作(zuo)5年以(yi)上的(de)(de)人(ren)中，有13.2%的(de)(de)人(ren)沒有存(cun)款(kuan)，這個比(bi)例比(bi)職場新生(sheng)代的(de)(de)還要高。但已經有20.1%的(de)(de)人(ren)，存(cun)款(kuan)達到50萬(wan)元(yuan)以(yi)上。
也有人(ren)討論到這(zhe)對夫妻(qi)的(de)(de)丁克狀況。在教育內卷、育兒成本迅(xun)速提(ti)高的(de)(de)現代，丁克的(de)(de)確能(neng)讓(rang)一對普通(tong)(tong)中產夫婦省下(xia)巨大的(de)(de)金錢投(tou)入。但對于養老(lao)的(de)(de)憂慮(lv)隨之而來(lai)，沒有孩子，將來(lai)怎(zen)么(me)辦？300萬(wan)存(cun)款的(de)(de)利(li)息，能(neng)抵抗通(tong)(tong)貨膨脹(zhang)嗎？錢用完(wan)了、人(ren)也老(lao)了，沒人(ren)照(zhao)顧怎(zen)么(me)辦？
以(yi)上的(de)(de)每一個提問，都足(zu)以(yi)讓任何一個打工人感到恐(kong)慌，但(dan)陳女士(shi)的(de)(de)回(hui)應(ying)是輕飄飄的(de)(de)一句——“活在當下”。
松弛感是一種特權
在陳女士提前退休的(de)這則故事里，最重(zhong)要的(de)標簽其實不(bu)是(shi)300萬(wan)也(ye)不(bu)是(shi)丁克，而是(shi)“房子”和“上海本地人”這兩根雙重(zhong)定海神針的(de)結合。
沒有房子(zi)(zi)的(de)(de)(de)新上海人，其心(xin)酸早在(zai)電(dian)視劇《心(xin)居》里展露無遺：“在(zai)上海，即便是(shi)我這樣一個(ge)(ge)天天買菜燒(shao)的(de)(de)(de)外(wai)地媳(xi)婦，都懂得房子(zi)(zi)是(shi)一個(ge)(ge)人的(de)(de)(de)臉面……租房的(de)(de)(de)，那都是(shi)無根的(de)(de)(de)浮(fu)萍。而對(dui)我來說，房子(zi)(zi)可不只是(shi)臉面，更(geng)像是(shi)刀刀見(jian)肉的(de)(de)(de)里子(zi)(zi)，傷筋(jin)動骨。”
在上(shang)海有一種說法，“混(hun)得好的(de)一般不(bu)是本地人”。這句話(hua)，也(ye)可以(yi)換一種解(jie)答：在上(shang)海，只有非本地人，才需要為了混(hun)得好而拼(pin)命內(nei)卷。
上海人擁有得天(tian)獨厚的(de)松弛(chi)感，而(er)那些努力“混得好(hao)”的(de)外地人，則是如(ru)《心居》里的(de)新移(yi)民馮(feng)曉琴般積(ji)極、緊(jin)張(zhang)，目的(de)性過強，看起來(lai)苦大仇深。
即便是對已經在(zai)上(shang)海(hai)買房、定居(ju)下來的(de)新(xin)上(shang)海(hai)人(ren)來說，如(ru)果(guo)不(bu)主動卷，仍(reng)有階層掉落的(de)危(wei)險(xian)。所以(yi)他們仍(reng)不(bu)敢掉以(yi)輕心。
而陳(chen)女士夫婦的“退休生(sheng)活(huo)(huo)”，在(zai)影(ying)視(shi)作品(pin)中早有映(ying)射——電影(ying)《愛情神話》里，老(lao)白(bai)和他的朋(peng)友們(men)，過(guo)的不就是(shi)這樣的生(sheng)活(huo)(huo)嗎？
多數(shu)人(ren)(ren)印象中的(de)(de)上(shang)海，是高(gao)聳的(de)(de)摩天大樓里(li)，白(bai)領們喝(he)著(zhu)(zhu)咖啡、談(tan)著(zhu)(zhu)幾千萬的(de)(de)生意。但這部電(dian)影另辟(pi)蹊徑(jing)，把(ba)鏡(jing)頭轉向弄堂，對準了上(shang)海本(ben)地(di)人(ren)(ren)。人(ren)(ren)們才發現，他們原來過著(zhu)(zhu)一種與時尚、內卷毫(hao)無關系的(de)(de)松弛生活，在買菜、做飯、曬太陽之余(yu)，還有時間談(tan)談(tan)藝(yi)術和戀(lian)愛的(de)(de)那些事。
在這其中(zhong)，房子又起到了決定性作用。
電影里，老白母親催促老白將(jiang)房子過戶(hu)給兒子白鴿，老白則憤憤然說讓兒子自己掙錢(qian)買。但老白媽(ma)(ma)媽(ma)(ma)的(de)一(yi)句話，直擊這場“上海悠閑神話”的(de)核心(xin)——你的(de)房子也不(bu)是(shi)你自己掙錢(qian)買的(de)，還不(bu)是(shi)你外(wai)公給你的(de)。
在這座超一線(xian)城市(shi)里，有了(le)房(fang)子(zi)，就(jiu)有了(le)較為穩(wen)定的生活保障，以及躺平的基礎(chu)。即便不能租出去當房(fang)東、享受穩(wen)定的資金(jin)收(shou)入，房(fang)子(zi)也能給人提供(gong)穩(wen)定的社區關系。
對于土(tu)(tu)生土(tu)(tu)長的上(shang)海中產(chan)來說，他們沒(mei)有(you)背井(jing)離鄉實現階層躍遷的野心和壓力。畢(bi)竟，上(shang)海已經(jing)是全國最(zui)大的城市了(le)。
更(geng)重(zhong)要的是(shi)，親(qin)人、朋友(you)、社會資源等一切重(zhong)要的社會關系(xi)都已經在那里。因此，這種松弛感，不只(zhi)是(shi)來(lai)源于房子和經濟問(wen)題(ti)，還(huan)來(lai)源于更(geng)深層的心理安全。
曾經有(you)人(ren)調研過一些居住在(zai)上海外環及(ji)城郊的上海人(ren)，發現他們有(you)6成主動選擇(ze)在(zai)郊區(qu)工資(zi)水(shui)平(ping)一般(ban)甚至比(bi)較低的工作。
根據上海(hai)第5、6、7次人(ren)口普查(cha)數(shu)據，近 30 年來(lai)，上海(hai)中心城區人(ren)口占(zhan)比分別為(wei)42.24%、30.3%和26.87%，這意味著上海(hai)人(ren)正在搬往郊區去(qu)，過上一種更為(wei)躺平的生活。
在(zai)(zai)上(shang)海這(zhe)(zhe)座超級大(da)城(cheng)市里，財富的(de)(de)(de)擴(kuo)張仍(reng)舊(jiu)是永遠的(de)(de)(de)主題(ti)曲。上(shang)千萬的(de)(de)(de)像馮曉琴一(yi)樣的(de)(de)(de)“外地人”來到這(zhe)(zhe)里拼盡全力(li)企圖獲(huo)得(de)一(yi)席(xi)之(zhi)地，只不過，如“老白”一(yi)般的(de)(de)(de)上(shang)海本地人，在(zai)(zai)這(zhe)(zhe)種(zhong)無(wu)止境的(de)(de)(de)奮(fen)斗(dou)敘事中逃逸出來了(le)。
另一個更有力佐證上(shang)(shang)海(hai)(hai)松(song)弛的數據，是上(shang)(shang)海(hai)(hai)去年的總和生育(yu)率降到(dao)了(le)0.7。就像(xiang)這對住在(zai)外環以外的丁(ding)克夫妻一樣，松(song)弛的上(shang)(shang)海(hai)(hai)本(ben)地人，也許并不那(nei)么焦(jiao)慮(lv)未(wei)來養老的問題(ti)。
然而別忘了，正是那(nei)些涌進(jin)的(de)外來打工人(ren)，為(wei)上海人(ren)的(de)“活(huo)在(zai)當下”，創(chuang)造了源源不斷的(de)基礎資源，那(nei)正是上海松弛(chi)神話的(de)另一面。
